被遺忘的烏克蘭私生子：美軍在蘇聯的祕密基地（KGB檔案中你所不知道的二戰故事）
Forgotten Bastards of the Eastern Front: An Untold Story of World War II
作者： 謝爾希•浦洛基
原文作者： Serhii Plokhy
譯者： 廖德明
出版社：貓頭鷹
出版日期：2023/11/09
語言：繁體中文
史達林的定奪
一九四三年十月三十日晚上，在莫斯科會議閉幕宴會時首次見到約瑟夫．史達林，迪恩將軍驚訝地發現史達林非常矮小。這位獨裁者黯灰色的頭髮也讓迪恩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皺紋深重、蠟黃臉上的慈祥表情。」史達林身穿帶有蘇聯元帥肩章的軍裝，這是一九四三年三月紅軍在史達林格勒取得勝利後授予他的軍銜。他在宴會廳裡四處走動，向蘇聯來賓以及將近六十人的美國與英國代表團成員致意，「總是彎著腰，很少直視別人的眼睛，什麼話都沒說。」
那個晚上，迪恩不僅跟元帥握了手，還跟他喝了一杯。在這張將軍覺得「美得無法形容」的宴會桌上，莫洛托夫開始了敬酒比賽，他為英國美國蘇聯的三方友誼舉杯。迪恩知道這只是開始，他為徹夜的豪飲做好了準備。美國大使館人員在他和哈里曼抵達莫斯科時就告知，獲得蘇聯人尊重的唯一方法就是喝贏他們。「乾杯的喝法很難作弊」，在莫斯科參加過不少宴會的凱希．哈里曼寫給瑪麗說，「因為你要在喝完後把杯子倒過來，依照俄羅斯人的習俗，掉下來的酒滴代表你希望與你喝酒的人遭遇的不幸。」
幾天後在莫洛托夫為紀念十月革命紀念日舉辦的盛大招待會上，凱希的父親讓同事感到高興和自豪，他不僅喝贏了蘇聯東道主，還喝贏了英國的對手阿奇博德．克拉克．克爾爵士。根據凱希的說法，克爾「有點困難地起身敬酒，伸出手想扶著桌子站穩，結果沒搆到就趴了下來，臉就貼在莫洛托夫腳上，好多盤子和酒杯嘩啦嘩啦掉落在他身上」。隔天哈里曼父女嚴重宿醉，乾杯的可是滿滿的伏特加，而不是一般的酒。但是前一晚，他們讓自己的同胞感到驕傲。「在場所有美國人都非常高興。」凱希在給姊妹的信中寫道。
迪恩在首次參加的會議宴會上見識到乾杯敬酒，他知道遲早要輪到自己舉杯敬酒。他日後的回憶寫道，他「絞盡腦汁想說些漂亮的話」。他站起身來發言說，很榮幸成為美國駐莫斯科軍事代表團的團長，這是數百萬美國人的先鋒隊，他們將與蘇聯盟友一起參戰。蘇聯人只想從這次會議中得到一樣東西——開闢第二戰場的承諾——他們很高興從一位美國將軍的口中聽到這番話。迪恩隨後妙語連連，他舉杯為英國和美國的先遣部隊在柏林街頭與紅軍相會的那一天乾杯。但諷刺的是，迪恩預言的柏林相會將導致幾年後德國首都的分裂，但在當時沒有人可以看出這三個大國在那裡集結武力會有什麼問題。
這次敬酒致詞大大成功。每個人都乾杯了，但是接下來，令迪恩驚訝的是，大家都還站著。當他被旁邊的人輕推了一下並轉過頭時，他才搞清楚為什麼。迪恩旁邊就站著史達林本人，手裡拿著酒杯。聽完敬酒致詞後，這位蘇聯獨裁者離開座位在桌旁走動，他站在賓客後面，矮小的身影讓迪恩沒有注意到他。他們一起乾杯了。迪恩喝了伏特加，而史達林喝的可能是他常喝的紅酒，而且經常用水稀釋。把客人灌醉，聽他們在酩酊大醉下說些什麼，這是史達林的老把戲，這招用在他的宮廷成員比用在外國訪客身上多。
瘋狂行動
史達林說話算話。哈里曼獲得史達林批准美國空軍可以使用蘇聯基地的三天後，莫洛托夫召集了蘇聯空軍的指揮官們開會，也邀請哈里曼和迪恩參加，會議於一九四四年二月五日舉行。蘇聯指揮官的代表是空軍元帥亞歷山大．諾維科夫——迪恩稱他是「紅軍空軍的阿諾將軍」——以及負責組建新空軍部隊的首要負責人阿列克謝．尼基丁大將（圖6）。
諾維科夫和尼基丁同年出生，都是一九○○年，他們屬於新一代的蘇聯飛行員。他們被任命負責在德蘇戰事開打即遭納粹空軍慘敗的紅軍空軍。回溯當時，「巴巴羅薩行動」(1)的最初幾週，蘇聯損失了將近半數的戰機，約可用的九千五百架戰機中的近四千架。許多戰機在機場就被炸毀，根本沒機會升空作戰。隔年，諾維科夫在尼基丁的協助下，銜命領導陷入困境的空軍，並在美國因租借法案提供的「空中眼鏡蛇」（圖16）、「道格拉斯」和其他飛機的援助下，重組改造成一支有效的空中武力。他們仍然沒有接受或者試圖掌握戰略轟炸的基礎技術，但他們的戰鬥機和轟炸機飛行員在支持紅軍前線作戰方面表現特別出色，由阻礙德國空軍開始，而後到了一九四三年底拿回了制空權。
這兩位蘇聯空軍的指揮官，與他們政治上的老闆不同，他們渴望與美國人合作。在當晚發往華盛頓的電報中，迪恩建議阿諾將軍和史帕茨將軍：「已經同意你們的代表儘快抵達，並允許他們從英國直飛莫斯科。」此刻的球權是掌握在美國這邊，特別是五十三歲的卡爾．安德魯．史帕茨將軍，當時內定他將接管所有美國駐歐洲的空軍部隊，包括他先前指揮過的駐英國第八航空隊，以及駐義大利的第十五航空隊。如果空軍基地真能建立在蘇聯領土上，兩者都將參與穿梭轟炸的行動。史帕茨不需要提醒。二月六日，在迪恩與蘇聯空軍指揮官會面後的隔天，史帕茨任命約翰．格里菲斯上校負責指揮代號為「棒球」的穿梭轟炸行動。美國人準備好要玩他們最喜歡的比賽，從事所謂的全民消遣。他們會嘗試得分，蘇聯人則必須提供場地。
但是如果要在盟軍進襲歐洲之前把基地準備好，他們就必須抓緊時間。這是一項巨大的任務，需要全面的規劃，組建全新的空軍部隊來運作基地，並深入蘇聯領土運送數百名人員和數十萬噸的裝備、物資和彈藥。迪恩和美國飛行員要和時間賽跑。通往基地之路變成了障礙賽，蘇聯人設置了路障，誰也無法猜測美國隊是否能及時達標。
被遺忘的烏克蘭私生子
一九四四年十月五日清晨，雷達操作員帕爾默．米格拉和夥伴們離開米爾戈羅德。接下來是一段漫長而疲憊的旅程，他們先搭火車到達伊朗亞塞拜然首府大不里士，然後乘坐卡車和輪船返回英國。米格拉在日記裡寫道：「儘管在米爾戈羅德有各種危險和問題，但這是我在軍中度過最好的時光。」從米格拉的回憶錄來看，他很看重與當地人的交往，並且可能期待看到感激的人群向離開的美國人告別。但他在米爾戈羅德的最後一天城裡街道上空無一人。「我相信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可能想和我們道別，但當我們經過城裡時，甚至沒有人敢出來向我們揮手。」在出發前的幾個星期，他注意到在正式場合對美國人態度的轉變：「俄羅斯和烏克蘭婦女如今不再被允許與我們交談或交往。」米格拉回憶說，向來友好的守衛不再對美國人微笑，而且總的來說，蘇聯人正試圖偷走美國營地裡能偷走的一切東西。鬥毆每天都在發生。米格拉幾年後寫道：「有時我們會想，我們是否能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十月七日離開烏克蘭基地的美國空軍第一梯隊從波爾塔瓦火車站出發。總共有三百九十五名官兵，並由三名蘇聯空軍軍官和一名「施密爾什」代表陪同。火車開往哈爾科夫，然後從那裡繼續前往羅斯托夫、巴庫和大不里士。蘇聯人為美國人提供了軟座和兩節餐車車廂，而美國人則寫下書面謝詞給東道主，感謝在蘇聯受到的照顧。
四天後的十月十一日，又有兩列火車來到波爾塔瓦搭載另外四百名官兵。首列火車抵達大不里士是在十月十八日。前方還有漫漫長路，他們要穿越中東到達蘇伊士運河北端的塞德港，接下來按計畫於十一月的第二週由船隊載送啟程前往英國。總計約有八百名美國空軍人員經由中東航線返回英國。另外還有不到兩百人搭乘飛機離開。
米格拉和戰友們從烏克蘭空軍基地撤離，是莫洛托夫早先八月要求騰出基地的直接結果，因為蘇聯需要自行運用這些基地。這也是克納爾少將建議的結果，他在八月中旬曾造訪基地，他感覺到蘇聯人希望美國人儘快撤離。在給美國駐歐洲戰略空軍的報告中，他建議「『瘋狂』行動要在九月十五日終止，所有在途中的裝備和補給要停止運送。」克納爾當月下旬在義大利盟軍總部舉行的會議上重提了這個建議，出席會議的有史帕茨將軍、埃克將軍和烏克蘭基地指揮官沃爾什將軍。他們都同意這個提議，但想要保留波爾塔瓦基地到冬季之後，並等待哈里曼與莫洛托夫就這些基地未來發展談判的結果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