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空虛、沉淪、墮落、頹廢、下流、無恥,從被禁、失禁、到開禁,歷史就是猥褻與暴力……
一本當代中國作家直面歷史事件最重要紀錄
第一手自剖上世紀中國重量級禁書《廢都》的來龍去脈。
「流氓作家」賈平凹的《廢都》被禁長達十六年,即使如此他仍以《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並且是中國當代最重要、最受國際重視的作家。
失落十六年的《廢都》僅僅是因為過多的性愛描述而不容於威權嗎?道德敗壞是作家撕不掉的標籤嗎?
一個時代在理想上的崩潰與信念上的荒涼,比之虛無、頹廢、無聊的性愛淪喪,是否更加觸目驚心呢?
1993年,《廢都》引發一場中國文壇的軒然大波,性的過多描寫被輿論譴責是最大的道德墮落。面對存在意義,《廢都》通過對虛無、頹廢、無聊等精神廢墟景象的描寫,反證了一個時代在理想上的崩潰與信念上的荒涼。觸目驚心。《廢都》何以如此轟動?原因無他,唯「情色」二字。小說描寫改革開放年代,西安一群文人的頹廢生活,風流到下流無所不為,露骨處直逼《金瓶梅》。此書一出,全民若狂,甚至引起動搖國本之說。三個月後,小說遭禁,但盜版早已鋪天蓋地,正版與盜版超過一千兩百萬冊。《廢都》現象成為上個世紀末中國出版業一大事件。
2009年,《廢都》竟然悄悄解禁,官方說法輕描淡寫。而環繞《廢都》的謎團依然難解:為什麼賈平凹寫《廢都》?他在事件前後經歷了什麼?小說內容人物是否有所本?時過境遷,賈平凹可曾有話要說?回答這些問題似乎並不容易,十多年後,終於有了《醬豆》。
《醬豆》看似《廢都》三十年後衍生的副產品,但自有其獨特意義。這部小說難以歸類,既有「作者」賈平凹現身說法,以第一人稱解密《廢都》現象,也有他的後見之明,時時流露「俱往矣」的感觸;既有報導文學的新聞性,也有後設小說的遊戲性。小說除了描寫《廢都》被禁、失禁、與開禁的來龍去脈,也交代了小說情節、角色的始末。原來小說中的人物角色通通對號入座,此中有人,完全呈現中國當代文壇怪現狀。而小說在禁與不禁間的角力牽涉複雜利益,更顯示一種名叫「資本」的怪獸橫行無阻──歡迎來到後社會主義中國。
《醬豆》也是賈平凹拷問自己:七十多年來,生於共產黨軍隊的團部,團部又駐在大地主的莊院;少年時期的土改、反右、公社化、社教、文化大革命、回鄉知青、反革命家庭可教子女;青壯年間的工農兵上大學、計畫生育、打倒四人幫、改革開放、反自由化、清除精神汙染;乾旱、水澇、地震、瘟疫、病屙沉沉、城市化、金融危機、反腐、扶貧……他經歷參與見證過每一個時間點,既是旁觀者,又是介入者。對於歷史的無力感,賈平凹站在什麼位置,充當哪一類角色?作家在創作上面對的誤解、壓迫、流言蜚語,壓得喘不過氣,又如何逃離呢?
賈平凹和張斌儒在殯儀館見到了徐展後的死屍,他仰面睡著,頭枕著他的五本評論集,嘴張著是一個黑洞,衣服套在身上,卻沒有袖子。揭開了看,一隻胳膊是貼著身子,另一隻胳膊卻半舉著。賈平凹問怎麼當時沒把胳膊擺順?老魯流著眼淚說他是怎麼搓揉和用熱水敷,胳膊都沒有拉展,只好衣服半穿半蓋了。賈平凹就俯下身,還要再揉搓那胳膊,鞠于存說,他邋遢了一輩子,他覺得這樣好就讓他這樣吧。把被子拉上來,蓋到了他脖子下,那個拳頭還蓋不住,就把一朵花放在了上邊。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倒不少,但幾乎都是男人,沒有女人,楊淼沒有來,軟玉沒有來,文翠,顏雲,還有小焦小封,曾經和他相好的那麼多女人都沒有來。賈平凹緊緊握著鞠于存的手,感謝著她對徐展後的照顧,勸她節哀。鞠于存沒有流淚,說:他走得截快也好,不再受罪了。靈堂上掛了賈平凹才寫好的輓聯:水流原在海;月落不離天。六十二歲不是長壽,也不是短壽,可以了,誰都會離開人世的,他死了,死去了我們的一部分,但他帶走了病毒,疼痛,苦難,悲情,這一切也挺好。
送別了徐展後,賈平凹送鞠于存返回北京。在去機場的路上,她遺憾著徐展後最後沒有吃上她買來的餛飩,而且半個月前他們還商量著一塊去北京住,把屋子再裝修一下,他可以認真地讀《廢都》呀,他是離開北京後再也沒去過北京了,再也沒讀上以他為原型寫的《廢都》了。他一直沒有讀嗎?一直沒有讀,你寄的那本放在北京家裡,回西安後我說是不是向你再要一本讀讀,他說讀了會以為你把他寫得不好,可能就要罵你。罵就罵呀,我給他燒一本《廢都》。現在不燒。還是等著書開禁的那一天吧。
送走了鞠于存,賈平凹沒有回小租屋,而和老魯、張斌儒、宋從濤去了郵電局,他主動地給中國作協張先生打長途電話,如實地說他回到了西安參加了一位朋友的葬禮。張先生並沒有對他又一次返回西安說什麼,倒詢問著在江浙深入生活的情況,他一一彙報了,再詢問他回到西安後的情況,他也一一彙報了,因為張先生的語氣誠懇,他說著說著就說了這些年他的生活,他的創作,激動起來,竟還說了種種的艱難和困惑。張先生一直在耐心聽,時不時「嗯,嗯」著。他就說到了江西、山東、河北出版社要再版《廢都》而最後落空,他是給中央某首長寫了申訴書,一直沒消息,可能申訴書就沒有寄到。說完了,他說:我不該說這些的。張先生在電話裡好像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卻告訴他:你不是在西安休息幾天又要去江浙嗎,你能先到北京,我領你去見黨組書記和主席,你彙報一下你在江浙深入生活的情況。你來的時候把那份申訴書帶一份給我,我給書記和主席看看,爭取能上會研究一下。別的不敢保證,但起碼可以把申訴書送到你要送的首長那兒。賈平凹眼淚唰唰地流下來。
賈平凹和張斌儒又要走呀,老魯、宋從濤、張秉合,還有王尚平,一行送他們去機場。因去航站樓的漫道上正施工修補一處陷坑,暫停車輛通過,班車只能到停車場。賈平凹和張斌儒堅決不讓再送了,四個人就看著他們拉著沉重的行李箱沿著那個漫道往上走。漫道很長,賈平凹瘦小,一會兒把箱子拉在左手,一會兒又拉在右手,趔趔趄趄著,仍還不斷地回過頭來擺手:回去,回去,都回去!漫道越來越上去,他越來越顯得身矮,接著就推起了箱子,腰弓成一個團,短短的腿,極快地換動,像屎殼郎一樣。老魯說:啊我怎麼就想作曲了?!在班車返回城的路上,他真的拿一把紙蛋兒,不停地撒著不停地哼哼,完成了一首曲子。
這曲子是他最好的創作,後來成了一首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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