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年一次例行性的電視新聞調查工作,讓羅南.法羅接觸到了一則沒有人敢大聲討論的新聞──好萊塢有個超大牌製作人如掠食動物般在獵豔,而沒人動得了他。
這位製片大亨的名字是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自世界上第一批製片廠成立以來最具權勢的電影製片人,經手的電影逾三百次奧斯卡金像獎提名,更被稱為現代奧斯卡獎公關操作的操盤手,在好萊塢呼風喚雨地位不下於上帝的男人。
在調查的最初階段,羅南發現不管是知名女星還是默默無名的幕後人員,橫亙在他眼前的是要受害者噤聲的百萬保密協定。隨著與真相的距離愈來愈近,高價律師與有軍事背景的私家調查員也鬼鬼祟祟地發動了祕密的恐嚇行動,威脅要終結他的記者生涯,還搬出羅南的父親、同時也是知名導演伍迪‧艾倫的性醜聞當籌碼,把一名記者對社會議題的關注抹黑成個人恩怨來防止事件曝光。
本書講的是好萊塢最大規模的性暴力事件,同時也涉及影視高層、八卦小報對外帶風向掩護當權者,對內更官官相護縱容性騷擾成習的企業文化。從哈維‧溫斯坦、前美國總統唐諾‧川普到知名主播麥特‧勞爾,這些要錢有錢要人脈有人脈的大人物,是如何用一般人聞所未聞的監控與威脅手段逃避自身的法律責任。
我們也可以從中看到女性是如何賭上所有,只為了揭發真相,並點燃一場全球性的社會運動。
咬人
自世上蓋起第一批製片廠以來,就少有電影製片方的傾天權勢,或者應該說跋扈囂張,可以跟麥高文口中的那人一較高下。哈維.溫斯坦註8與人共同創辦了從事電影製片與發行的米拉麥克斯公司(Miramax)與溫斯坦影業,為《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與《莎翁情史》(Shakespeare)等獨立電影的創新模式盡一份心力。他製作的電影曾獲得逾三百次的奧斯卡金像獎提名,而每年的各式頒獎典禮上,他被得獎者感謝的次數絕對在電影史上名列前茅,合理估計只輸史蒂芬.史匹柏,而且樂勝上帝好幾名。事實上有時候,他跟神的距離並沒有想像中的大:梅莉史翠普曾開玩笑說過溫斯坦就是神。
溫斯坦有六英尺高,很魁武的一個人。他的臉不是很對稱,有點歪一邊,其中一隻眼睛小到像是永遠在瞇眼。他經常在要掉要掉的牛仔褲上,穿著超大尺寸的T恤,而這也讓他的輪廓感覺很膨風。身為鑽石切割師傅的孩子,溫斯坦從小在紐約的皇后區長大。青少年時的他曾跟弟弟鮑伯溜去一間藝術電影院看《四百擊》(The 400 Blows),因為他們以為可以看到一部類A片。雖然《四百擊》沒有如溫斯坦與鮑伯所願,但他們卻因此邂逅了大導演楚浮,兩人對藝術電影的愛也開始在心田裡發芽。
後來溫斯坦選擇進入在水牛城的紐約州立大學就讀,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水牛城有為數眾多的電影院。十八歲那年,他跟一個叫柯基.伯格(Corky Burger)的朋友替學生報紙《光譜報》(Spectrum)製作了一個專欄,當中有一個被他們稱為「騙子丹尼」的角色會嚇唬女子聽他們的指示。「『騙子丹尼』不接受不這種答案。」專欄文章裡寫道。「他的整套策略就是命令心理學,或是用一般人能理解的話來說──『聽著寶貝,像我這麼帥又這麼風趣的人,你要去哪兒找──要是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跳舞,那或許就是逼著我用這瓶施密特啤酒往你的腦袋上砸。』」
溫斯坦後來從大學輟學,跑去跟弟弟鮑伯與伯格一起創業。一開始他們打著哈維與柯基製片廠(Harvey and Corky Productions)的旗號,專門從事演唱會的宣傳。但同時間在公司於水牛城購入的一間戲院裡,溫斯坦也會放映他慢慢愛上的獨立電影與外國電影。最終他與胞弟鮑伯.溫斯坦共同創立了以他們雙親米莉安(Miriam)與麥克斯(Max)命名的米拉麥克斯,並開始購買國外的小片。此舉讓溫斯坦展現出了把電影炒作成事件的天分。他們開始得起了獎來,比方說《性、謊言、錄影帶》就意外在坎城影展拿到了金棕櫚獎。在一九九○年代初期,迪士尼收購了米拉麥克斯。這之後的十年,溫斯坦過的是金雞母下金蛋,他負責撿金蛋的日子。到了二○○○年代,當米拉麥克斯與迪士尼的關係生變後,兄弟檔便開了間新公司,也就是溫斯坦影業,他們很快就籌得了數億美元的資金。溫斯坦並沒有隨即重返榮耀,但也至少連續在二○一○與二○一一年,分別以《王者之聲:宣戰時刻》(The King’s Speech)跟《大藝術家》(The Artist)連莊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在事業蒸蒸日上的期間,他先跟自己的助理結婚、離婚,然後又迎娶了一名他開始為其安插小角色的新進女演員。
業界都知道的是溫斯坦做起生意來就像個惡霸,甚至會搞威脅人那一套,就像有些昆蟲會用誇張的體色或姿態來虛張聲勢,也像河豚會鼓起身體來嚇唬人。他會咄咄逼人到臉紅脖子粗,把臉頂到對手或下屬跟後輩的鼻頭前。「我有天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然後突然感覺天搖地動,就好像地震了似的。」跟溫斯坦一起因為製作出《莎翁情史》而拿到奧斯卡金像獎的唐娜.吉格利奧提(Donna Gigliotti)曾這麼告訴過記者。「牆壁在晃,我站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他摔了個大理石的菸灰缸在牆上。」然後還有一些多半是耳耳相傳的故事,說的是他會對女人施暴,然後事後會設法讓受害者閉嘴的黑暗面。每隔幾年,就會有某個記者察覺到相關傳言,進而去到處打聽這些說法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無風不起浪,看是否能順藤摸瓜挖掘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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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溫斯坦而言,二○一六年總統大選前的幾個月,生活一如以往在常軌上運行。一會兒,他在前紐約市警察局長威廉.J.布萊頓(William J. Bratton)的雞尾酒會上活躍;一會兒,又跟Jay-Z註9有說有笑,宣布要跟這名饒舌歌手在大小螢幕上合作;又一會兒,在跟他常年為其擔任募款大將的民主黨政治人物深化經營許久的關係。一整年下來,他都是希拉蕊.柯林頓身邊智囊團的一員。「我要說的事情你可能已經知道,但這些聲音必須要被壓下來。」他在給柯林頓幕僚的電郵裡講到了敵對的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陣營正在對拉丁裔跟非裔的美國選民展開訴求。「這裡有篇文章涵蓋了我昨天跟你討論過的所有東西。」他在另外一封電郵裡附上了一篇批評桑德斯的專欄,然後要求啟動負面選戰。「正要轉寄一些創意給你看。你的建議收到了,已經進行中。」柯林頓陣營的選戰經理如此回應。到了二○一六年底,溫斯坦已經替柯林頓陣營募得了數十萬美金。
十月麥高文的推特發文後幾天,溫斯坦人來到紐約市的聖詹姆斯戲院參加一場他協力為柯林頓舉辦的豪華募款餐會,而這又為希拉蕊的競選金庫多添了兩百萬美元。創作歌手莎拉.芭瑞黎斯(Sara Bareilles)沐浴在紫色光線中坐著獻唱:「你一路以來的沉默不會帶給你任何好處/你妄想會嗎?/永遠別讓你的話語空虛/你為何不把真相說給他們聽聽?」──這歌詞唱得直白到難以置信,但這真的就是當時發生的事情。
在這之前的幾年,溫斯坦的影響力已經稍微走下坡,但仍足以讓上流菁英在公開場合對他迎以熱臉。隨著最新的頒獎典禮季節在那年秋天展開,《好萊塢記者》(Hollywood Reporter)雜誌的一名影評史提芬.加洛威(Stephen Galloway)發表了一篇專文的標題是:〈哈維.溫斯坦,那個東山再起的男人〉,副標則是「太多理由讓人應該為他加油,此時此刻尤其該這麼做」。